声音停止的那一天
LJ: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声音停止的那一天》。一九六二年十月的一个夜晚,十四岁的少年肯恩·史迪第一次听到那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从他正在听的收音机中不断传出来,前一秒还是乐团的歌声 ,下一秒就变成了嘲弄和命令肯恩去自杀的声音,“去自杀… …烧了自己”“吊死你自己,没有你世界会更好。你是个坏小孩,坏到骨子里。”
此后的三十二年,这些可怕的幻听从来没有消失过。肯恩的学习成绩下滑,以至于未能高中毕业。年满十八岁,父母几乎是“放逐”了肯恩。此后流浪街头、反复出入于精神病院、被强暴、不得已成为男妓、酗酒、数不清的在幻听指使下的自杀行为… …生活是一滩不忍直视的烂泥,而肯恩身体里仍然有一部分在不断反抗,这是他得以活下来的一个原因(主要还是靠运气)。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肯恩在精神科医生指导下服用新型抗精神病药物,一九九五年五月三日,幻听突然消失。在精神科医生和心理治疗师的帮助下,肯恩一步一步回到现实生活。此后,肯恩把生命投入到推动美国社会对精神病患者看法的改变当中,致力于帮助其他精神病患者和家属,直到二〇〇〇年十月去世。
声音停止的那一天
肯恩·史迪
前一秒幻听还在我脑子叨叨不休,次一秒他们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客厅空调器单调的声音。我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把狄瓦(作者的猫)抱在一边,然后迅速起身把空调关掉。结果鱼缸的唧筒声取代了先前的声音,它们像打鼓一样有规律,伴随着鱼缸上荧光灯管发生的滋滋声。
我把所有的灯关掉,跑进卧室,狄瓦紧跟着我一块进去。我卧室的窗口正对着车水马龙的大街,煞车声、喇叭声、叫嚷声,整个城市的喧嚣在刹那间朝我迎面袭来。我抱住头,企图把这些噪音隔绝起来。当我两手从耳朵上移开时,我清楚地意识到房间里三只闹钟发出的滴答声。
电话在这时响起,一声,两声……声音大得就像救护车的警铃。不过几个小时前,我才听过同一具电话发出的铃声,声音却没有那么大,它们就像外面那些噪音,先前并没有干扰到我。我没有接那通电话,而是把电话线拔掉。
过去,在我的世界里,幻听占据了舞台的中央,其他所有的声音都退居到背景里。现在,它们在我耳边齐声大作,直逼得我喘不过气,全身冒汗。我把电视和收音机打开,不断地换台,拼命地想把我的幻听找回来。我要他们回来!三十二年了,他们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即使在我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时候,他们依然跟随着我。他们虽然批评我、侮辱我,要求我放弃和任何人建立关系,放弃所有安全的港口,不断命令我结束生活,但是,他们的存在是那样牢固不变,几乎像日升日落那样稳定。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克利特岛有一位名叫艾比曼尼狄斯的预言家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唯有疯子才能了解疯狂带来的愉悦。”没错,我真的能够了解。幻听肯定了我存在的特殊性,没了他们,我觉得异常地孤独。
我在绝望之下,把电视调到没有画面的频道,将音量开到最大,企图用荧屏发出的嘶嘶声掩盖住其他的噪音。我在荧屏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想找出幻听突然消失的原因。万一他们决定弃我而去,不再叫我自尽,任我随波逐流怎么办?如果我执意堕落,却没有他们来指引那条通往地狱的路径该怎么办?等在我前面的是什么?我要如何面对它们?如果他们真的离开,带着三十多年来我所熟悉的世界远走高飞,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又要如何自处?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把窗户关上,整整齐齐地穿着衣服缩在浴缸里,无助地躺着。我就像一只明知被猎人盯上的小鹿,却无力逃跑。我恐惧得无法动弹,就这样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狄瓦因为没有人喂它吃饭,在门外不断喵喵地叫着。我终于走出浴室,打开一罐猫食舀进它的食盒里,然后爬上床,一连睡了四十八个钟头。其间,我的猫狄瓦就蜷伏在我的脚边。玛丽亚来打扫的时候,也无法将我叫醍。
声音回来了… ...他们正在用外国话交谈。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被他们扼住脖子,无法呼吸… ...
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呼吸器的管子没有接在机器上,所以才让我无法顺畅地呼吸。我只是做了一个疆梦——在我自己的公寓,躺在我自己的床上,做了一个噩梦。我的声音并没有回来。我强迫自己起床、洗脸、吃饭,如约去见我的治疗师。
我没有立刻把幻听消失的事告诉赛顿博士,不过,我开始告诉她许多其他有关我的事情。首先,我透露我的真名是肯恩,不是夏诺。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一点一滴地将我记得的真相,以及我内心许多的恐惧一一告诉她。她协助我面对我对家人的感受:我母亲的冷漠,我父亲对我的失望,我被弟弟“取代”的地位。每一个精神分裂症者都有各自不同的心理和遗传上的成因,而我则努力面对我自己的故事。这是一份艰难的工作。
在我幻听消失后的一次晤谈中,赛顿博土把她观察到我行为改变的部分为我指出来,她说:“你的表达一向清晰,不过,你今天似乎格外清楚,和人目光接触的状况也很好,注意力更集中,对我所问的问题听得更明白,回答的时候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迂回。”她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问我:“新药的效果如何?”
新药的效果如何?我在脑中重述她的问题。
“肯恩,你在听吗?”赛顿博士问道,“你刚才好像走神了。”
“对不起,”我说,“我昨晚没有睡好。”我仍然没有告诉她幻听消失的事。
但赛顿博士不是惟一引起我注意的人。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我终于可以随意地听到别人的说话声,即使他们不是在跟我说话或议论我。我因为体重过重,有严重的心脏病、哮喘症,还跌过两次跤而被送到医院急救,所以要到诊所或医院接受治疗时,早就不能乘坐公车和地铁,而是靠专门接送行动不便者的救护车。因此,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在幻听活跃的时候,听着他们不断对我颐指气使,而其他人一概在我注意范围之外。幻听控制了我对一切的思考,不管是有关我自己还是别人。
现在,我可以听到路人用各种语调述说他们的焦虑和不安,听到他们闲谈天气或球赛,或相互开玩笑。有时候,听到他们的故事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大笑出来,但没有人愤怒地回头瞪我,也没有人不客气地骂我,更没有半个跑出来痛揍我一顿。没有了幻听,我变成只是另一个普通人,但感谢上帝,我身上不再带着怪胎的标记。
摘自《声音停止的那一天》【美】肯恩·史迪 克莱尔·柏曼 著 史锡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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